02

6.
江墨城第一次在我面前失控，他高大的身影在昏暗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孤寂。
我无法理解人类的占有欲和妒忌，也不明白何为爱情。
每当看到他和其他女人亲昵，我的系统总会产生一些异常波动，我的内心深处似乎非常抗拒看到这样的画面。
这大概就是他口中所说的那种特殊情感。
但我还未开口。情绪宣泄后的江墨城已经倚在我身旁，沉沉睡去。
我轻轻掀开胸前的金属面板。
核心处的能量装置闪烁着危险的红光，提示系统即将停机。
不久之后，我的行动会越发迟缓，所有机能都将陷入瘫痪。
最高级别的程序指令已经更新完毕。
离别在即，我的程序中没有写入不舍，却莫名抗拒与江墨城分离。
但作为仿生体，我必须服从既定的系统设置。
我静静注视着他安详的睡颜，将每一个细节都储存进记忆模块。
良久，我蹑手蹑脚地退出房间，走进隔壁的书房，将日志和其他可能暴露我身份的物品打包收好。
忙完这些已是深夜。
第二天一早，江墨城急匆匆地起床，连早饭都顾不上，说公司有急事要处理。
他在玄关处停下脚步，回头问道：“昨晚我问你的问题，你还没回答。”
“看到我和别的女人亲密，你真的一点感觉都没有？”
作为不会说谎的机器人，我只能诚实地摇头：“没有。”
他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，宽阔的肩膀微微颤抖，紧握的拳头青筋暴起。
他冷笑一声：“顾清柔，你真有种！”
话音未落，门已重重关上。
我返回房间继续整理行李，将离婚文件放在茶几正中央。
两小时后，完成离职手续的我拖着箱子赶往高铁站。
路程虽短，却让我感受到了时光飞逝的无情。
窗外的景色像被按了快进键，转瞬即逝。
午后，我终于抵达目的地。
循着记忆找到那座老宅，杂草丛生的院落和斑驳的木板无不诉说着岁月的痕迹。
屋内虽然落灰，但基本完好。
我开始打扫，准备将这里改造成休眠场所。然而，正当我清理到一半时，机械关节处却突然发出刺耳的警报声，整个系统开始不受控制。
我不得不停下动作，靠在墙边。
这时，我才注意到江墨城打了许多通电话。
秘书那边发来一条又一条的消息：“顾总，您怎么突然就走了？江总在会议室发了好大的火...公司都炸锅了...”
“您快看看这个视频吧，江总真的气坏了...”
我点开助理发来的监控视频，画面里三个人的身影映入眼帘。
7.
南清，江墨城，还有人事主管。
监控虽然没有声音，但江墨城手中那份我昨天刚放下的辞呈却格外醒目。
画面中，人事主管不停地鞠躬解释，脸上写满了恐惧。
江墨城却像一尊雕塑，目光始终凝固在那份文件上，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场。
几分钟后，江墨城只是轻轻抬了下手，人事主管就像逃命般冲出了会议室。
南清站在江墨城身后，挤出一丝笑容，纤细的手刚要搭上他的肩膀。
江墨城猛地转身，一把推开她。
他高大的身影暴怒地扫落桌上的文件，滚烫的咖啡溅到他的脸上和价值不菲的定制西装。
他却像感受不到疼痛，只是机械地在会议室里来回踱步，眼神中充满了焦躁和痛苦。
见他这样，南清小心翼翼地说了几句什么，试图从背后安抚他。
江墨城却像被激怒的狮子，瞬间甩开她的手，眼中的怒火几乎要将人灼伤。
南清呆立在原地，不知所措。
监控画面到此结束。
我没想到我的离开会让他如此失控。
往日我只是挂名，公司事务都由他全权处理。
按常理说我的离开不会造成任何影响。
手机又一次响起，程序限制我无法拒绝他的来电。
听筒里传来他压抑着怒意的声音，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：
“顾清柔，你给我说清楚，你到底在哪？”
我依然保持沉默。
他的声线突然软了下来，带着几分我从未听过的脆弱：
“你就这么讨厌我？连一句话都不愿意和我说？”
“如果是因为公司的事...我保证不会再让任何人...”
“滴-”能量不足，系统强制进入休眠模式。
他后面的话消失在一片寂静中。
第二天重启后，我发现通话竟然一直持续着。
听筒里传来他均匀的呼吸声，想必是守着电话睡着了。
我轻轻挂断电话，调至静音。
拖着疲惫的身躯，我拿起工具准备继续未完成的修缮工作。
刚推开门，就看见一个年轻男人站在门口。
他身材挺拔，穿着简单的T恤牛仔裤，阳光下那张带着几分稚气的脸庞让人莫名想要亲近。
“柔姐！”
他大步上前，修长的手指紧紧握住我的手腕，眼中闪烁着惊喜的光芒：
“张叔叔说看见你回来了，我就赶紧跑来你家这边看看。”
我疑惑地看着他。
他英俊的脸上闪过一丝受伤，声音也低落下来。
“我是周子琛啊，从小跟在你后面喊姐姐的那个周子琛啊，你...真的一点印象都没有了吗？”
我低头搜索了很久，才在数据库里找到相关信息。
8.
我和周子琛从小就是邻居，他总把我当成亲姐姐一样亲近，两家的情谊深厚得像一家人。
后来我去城里读高中，从此便与这个小镇失了联系。
当我再次站在这里，周子琛一眼就认出了我。
他目光炯炯地望着我，眼神里带着几分怀念，却又透着一丝困惑。
瞥见我手里拿着的修缮工具，他立刻说道：
“柔姐，你要整修房子吗？让我帮忙吧。”
周子琛的热情打破了我的思绪。
还没等我开口，他就利落地接过工具，专注地清理起杂草。他高大的身影在阳光下忙碌着，让我不禁有些恍惚。
有了帮手，活计进展神速。
周子琛干活麻利，不过三个小时，老房子就焕发出新的生机。
眼看就到午饭时间，周子琛执意要拉我去他家。“
柔姐，我妈做饭可好吃了，你一定得尝尝。”他的语气里带着几分撒娇的意味。
叔叔阿姨见到我格外热情，一个劲地往我碗里夹菜。
“多吃点，这孩子自从回来就整天窝在家里，说什么也不肯出去工作。”
阿姨笑着说，“整天念叨着说你一定会回来的。”
“可不是，这傻小子，这么多年就记着你这个姐姐。”叔叔也跟着打趣。
周子琛的脸瞬间涨得通红，“爸妈，你们别瞎说！”
看着这温馨的一幕，我想起江墨城生日那天冰冷的氛围，内心泛起一丝暖意。
我不由自主地牵动嘴角，露出一丝笑意。
周子琛见状，眼里闪过一丝期待：“柔姐，这回你会留下来吗？”
我轻轻摇头，“不走了。”
心里却默默补充：因为我的核心能源即将耗尽，也许明天就是永别。
饭后。
周子琛特意摘了新鲜水果给我，说是让我累了可以补充体力。
他高大的身影走在前面，不时回头确认我是否跟上。
快到家时，我看见江墨城在门口焦躁地来回踱步，神色不安。
他一见到我就大步流星地走来，声音沙哑地质问：
“顾清柔，你为什么要躲着我？电话不接，问你在哪也不说一声。”
我不清楚他是怎么找到这里的。
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我的系统负载过重，运算能力开始紊乱，无法得出最佳应对方案。
我低头用力敲击太阳穴，试图找到合适的解决办法。
江墨城见状眉头紧锁，“你又是这样，到底想怎么样？”
“大老远跑到这种偏僻的地方，你知道我找你找得多辛苦吗？”
我平静地说：“我们的婚姻已经结束了。”
听到这句话，江墨城像是听到天大的笑话，冷笑着反问：
“离婚？什么时候的事？我怎么不知道？”
“离婚协议书就在客厅茶几上。”
江墨城的表情瞬间凝固。
我这才意识到，他这段时间一直在外面忙，根本没回过家，自然不会看到那份协议。
不过，既然他来了，倒不如把话说清楚。
我必须让他对我彻底失望，这样他才会离开。
9.
我强迫自己违背程序设定，用最冷漠的语气，摆出不耐烦的表情。
“既然你不知道，那我现在就告诉你。”
“江墨城，我要和你离婚。”
“如果你没听明白，我可以继续说。”
他的脸色阴沉得可怕，眼神里充满了不可置信：
“不管你说多少遍，我的态度始终如一。”
他压抑着怒气，声音却在颤抖：“顾清柔，我绝不同意离婚！”
“你是不是又想像几年前那样，毫无理由地抛下我？你凭什么每一次都忽视我，单方面决定我们的关系？！”
他激动的反应完全超出了我的预料，系统开始发出警告。
如果继续这样下去，我很可能会被迫进入休眠模式。
这时，周子琛从我身后大步走出来，他挺拔的身影挡在我面前，声音低沉而坚定。
“我不了解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，但柔姐现在很不舒服。”
“请你不要再为难她了。”
周子琛面对江墨城毫不示弱，宽阔的肩膀像一堵墙般护在我身前。
江墨城的脸色更加难看，“你是谁？”
“周子琛。”
江墨城还想说什么，手机铃声突然响起，他看了眼屏幕，表情有些异样。
停顿片刻后对我说：“南清那边出事了，我得马上过去处理。”
“顾清柔，你就在这等我，我很快就回来。”
江墨城又一次为了别人把我抛在身后。
一如既往。
幸好没在他面前陷入休眠状态，不然我的真实身份就暴露了。
周子琛转过身，温柔的目光落在我脸上：“柔姐，你还好吗？”
“我没事，谢谢你周子琛。”
他静静地看着我，眼神中闪过一丝困惑。
摇摇头后又问：“刚才那个男人和柔姐是什么关系，你们真的结过婚吗？”
我轻轻应了一声。
听到这个回答，周子琛的表情瞬间黯淡下来，眼底的光芒仿佛被什么东西熄灭了。
他把装满水果的篮子塞给我，转身快步离开，高大的背影显得有些落寞。
感情对我来说始终是个解不开的谜，我能感觉到他的难过，却不明白原因，索性不再深究。
我调试了一下机械关节的灵活度，然后在离房子不远的大树下挖了个坑。
这将是我生命最后几天的归宿。
我翻开日志本，恰好还剩五页空白，仿佛也在提醒我只剩下短暂的五天时光。
看着这些机械般重复的记录，我突然感到一阵说不出的疲惫。
此刻，我忽然不想再扮演顾清柔，只想做真实的自己。
即使只有短短几天的时间。
我想尝试做一些程序之外的事情，想要留下一些不一样的回忆。
一夜过去。
我主动去找周子琛，学着露出真诚的笑容，跟叔叔阿姨问好。
10.
周子琛眼睛一亮，大步流星地冲出了门。
“这孩子，自从清柔回来，整个人都开朗了不少。”
阿姨望着周子琛的背影，眼里满是欣慰。
叔叔也点点头，“是啊，总算不用再担心他了。”
“清柔，你多陪陪她，早点回来。”
儿时都是我在前面带路，如今却变成他走在前头。
路过一处蚁群迁徙的地方，他兴致勃勃地拽我蹲下。
顽皮地用树枝在蚂蚁队伍中间搭起小桥。
来到溪边，他拉我在岸边坐下，把双脚浸入清凉的溪水。
“柔姐，看我的！”
话音刚落，一串水花就飞溅到我身上。
我没来得及躲闪，惹得他笑得前仰后合，“柔姐反应太慢啦！”
作为仿生人，我被设定不能伤害人类。
但记忆告诉我，这种玩闹并不会造成真正的伤害，反而能带来欢乐。
于是我也学着他的样子，轻轻泼了些水过去。
“哇！柔姐居然会报复我了，看我怎么教训你！”
我们就这样嬉戏打闹，欢声笑语不断。
回去的第四天，周子琛带我去了一段废弃的铁轨。
我站在那里，望着眼前锈迹斑驳的钢轨，不禁陷入沉思。
这些铁轨曾经承载着无数人的期望与梦想，每天都有人精心维护。
可一旦失去价值，就会被人遗忘在角落里慢慢腐朽——就像我一样。
周子琛潇洒地跃上铁轨，大步流星地往前走，像个训练有素的特技演员。
我紧跟在旁边，随时准备扶住他。
他忽然转身，目光灼灼地看着我：“柔姐，还记得我小时候对你说过什么吗？”
我摇头，为了节省能源，记忆模块正在自动清理。
周子琛眉头一皱，声音低沉：“我说过要娶你的。”
“如果你和那个男人真的分开了，你愿意嫁给我吗？”
思考片刻后，我还是摇了摇头，“不会。”
周子琛眼神一暗，握紧拳头沉默良久，最后轻笑一声：
“柔姐还是这么不解风情，连骗骗我都不愿意。”
“算了，我饿了，找个地方吃饭吧。”
不一会儿，我们在城里一家露天餐馆坐下。
周子琛心不在焉地用筷子戳着碗里的饭，眉头紧锁。
“不合胃口？”我问。
他抬起头，勉强扯出一个笑容，“没有，挺好。”
11.
看着她强装镇定的样子，我突然想到了江墨城。
正当我思索着这种相似时。
江墨城的身影突然出现在街对面，径直朝我们走来。
周子琛抢在我开口前质问，“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？”
江墨城对周子琛的话置若罔闻。
他直视着我说，“南清那边的事情已经搞定了，我立刻就赶过来找你。”
“清柔，这种地方有什么好待的，跟我回家吧。”
我没想到他这么快就找来了，按理说这段时间他不该想起我的。
面对他充满期待的目光，我只能僵硬地摇头。
江墨城高大的身影瞬间笼罩过来，眼中闪过一丝慌乱。
他冷冷地环视四周：“这种破地方连个像样的餐厅都没有，你能习惯这样的生活？”
两年来第一次，他放下身段低声下气。
“清柔，你要我怎么做才愿意回来？我什么都可以改......”
周子琛猛地拍案而起，“你够了！柔姐都说不想回去了，你听不懂人话吗？”
江墨城眸光一冷，“这是我和清柔之间的事，不需要外人插手。”
周子琛气得浑身发抖：
“你也配说她是你妻子？明明是你辜负了她，现在又想死皮赖脸地把人拖回去！”
“你说什么？”
江墨城眼神骤冷，一把掀翻桌子，周子琛也毫不示弱地摆开架势。
两人剑拔弩张地对峙着，空气中弥漫着火药味。
我感觉系统开始不稳定，声带模块发出警告，即将停止工作。
时间所剩无几，我必须尽快离开。
见我转身要走，江墨城一个箭步冲上前，有力的大手紧紧扣住我的手腕。
“清柔，你别走。”
他声音低沉沙哑，带着从未有过的脆弱：“我真的离不开你。”
“以后我绝对不会再和其他女人有任何暧昧，我承认我是故意气你的！”
“对不起，都是我的错。”
“求你给我一次机会，别丢下我......”
我多想告诉他这不是我的选择，而是不得不为之的结果。
但喉咙里只能挤出一个沙哑的“不”字。
江墨城的眼神瞬间黯淡下来，声音颤抖着说：
“从前你总是依着我，为什么现在什么都不肯答应了？顾清柔，你是真的不爱我了对吗？”
我保持沉默，这在他看来就是默认。
他眼中闪过一丝狠厉，咬牙切齿地说：“不可能，你一定还爱着我！”
12.
下一秒。
他不顾一切地冲到马路中央，眼神中透着一股决然，完全无视呼啸而过的车流。
远处一辆重型卡车正以惊人的速度驶来。
“你疯了吗？快离开那里！”
周子琛怒吼着冲上前，江墨城却如同雕塑般站在原地，眼神中带着一丝偏执。
千钧一发之际，我奋力冲刺，用尽全身力量将他推开。
我能感受到机械关节在高速运转下发出的嗡鸣，仿生皮肤因摩擦而灼热。
下一秒，我的身体被卡车撞飞，机械构件在巨大的冲击下四分五裂。
金属碎片如雨点般飞溅，电路板迸射出刺眼的火花。
我的左臂和右腿脱离躯干，散落一地。
“柔姐！”
周子琛大步冲到我身边，他那张总是带着笑意的脸此刻布满泪水。
他用力攥紧拳头，指节发白，却强忍着没有失控。
江墨城愣在原地几秒，随即跌跌撞撞地跑来，双膝重重跪地。
那张总是带着傲气的脸此刻失去了所有血色。
“究竟发生了什么，为什么你会变成这样......”
江墨城声音嘶哑，颤抖的手指触碰着我破碎的躯体，眼中的震惊逐渐被恐惧取代。
没有血肉，没有骨骼，只听见电子元件发出的嗡鸣，和零件撞击地面的金属声响。
我的核心处理器开始发出警报，系统显示损坏程度已达到80%。
卡车司机瘫软在地，拿着手机的手剧烈颤抖。
周围已经聚集了不少围观的路人，有人拿出手机拍照，有人惊恐地捂住嘴。
急救人员赶到后面面相觑，最终只能联系军工研究所。
毕竟，他们从未见过这样的“伤者”。
首席研究员仔细检查后，沉重地对江墨城说：
“这是最新一代的仿生机器人，采用了量子计算核心。”
“但可惜，核心已经完全损毁，就算是我们也无能为力了。”
周子琛一把揪住江墨城的衣领，将他狠狠摁在墙上。
他的眼睛通红，像一头受伤的野兽：“你这个混蛋！”
江墨城挣扎着推开他，冷笑一声：“要怪就怪她几年前一声不吭就把我送出国！”
“这都是她活该，我不过是想让她也尝尝被抛弃的滋味，有什么错！”
周子琛一拳砸在墙上，指关节瞬间渗出血迹。
“你他妈根本不配得到柔姐！她一定是为了保护你才这么做的，你问过她吗？”
听到周子琛的话，江墨城如遭雷击，身体微微发抖。
多年来积压的怨恨在这一刻土崩瓦解，留下的只有无尽的悔恨。
我看着这一切，系统中涌现出难以处理的数据流。
这个男人永远不会知道，我当初的选择有多痛苦。
13.
江墨城命令研究员务必修好我，随即转身离开，去寻找当年的真相。
研究员面露难色，手中的检测仪不断发出刺耳的警报声。
系统已启动自毁程序，所有功能正在逐步瘫痪。
我能感觉到数据在一点点流失，就像人类形容的“生命在流逝”。
我的视觉开始模糊，只能隐约听到一些声响。
在生命的最后时刻，唯有周子琛始终在我身旁守候。
他的手掌传来温度，让我想起几年前那个下着雪的夜晚。
数据库开始清空，周子琛的身影在我眼中渐渐模糊。那些珍贵的记忆碎片正在一点点消散。
他紧握着我残破的手掌，肩膀不住地颤抖。
我想说些什么，但发声系统已经停止工作。
体内的电流激荡着核心，带来一种难以名状的感受。
我试图分析这种异常的数据波动，却发现自己在笑。
原来即使是机器，也会有想要守护的人，也会有愿意付出生命去保护的存在。
这大概就是人类口中的爱吧。
那种即使明知道会失去一切，也要奋不顾身的情感。
我终于懂了，可惜已经太晚。
或许这就是身为机器人的宿命，永远只能在生命的尽头，才能真正理解人类最珍贵的情感。
下一瞬，核心能量完全耗尽，我陷入永久的沉睡。
离开研究所的江墨城火速赶往公司，他找到我曾经的秘书，一把抓住她的肩膀。
“告诉我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！”他的声音里带着几分嘶哑。
秘书看着他憔悴的面容，叹了口气：“顾总不想你被她连累......”
“顾总深知告诉你真相后你一定会留下，但她不愿看你陷入困境，只能选择让你远走他乡。”
“其实她一直在关心你，每天都会向国外的朋友打听你的消息。”
江墨城浑身一震，脑海中闪过无数画面。
那些在国外遇到困境时突然出现的援手，那些莫名其妙就化解的危机，原来都是她。
“我真是个混蛋......”
江墨城喃喃自语，眼中泛起泪光。
他重重地锤打着自己的胸口，仿佛要把这些年的怨恨都发泄出来。
如果当初他能多信任她一点，如果他能放下那该死的自尊心去问个明白，也许一切都会不一样。
秘书欲言又止：“按理说顾总的仿生人应该能使用七到八年。”
江墨城如遭雷击，瞬间明白了一切。
是他的背叛，是他的无情，才让她的系统承受不住，提前进入了自毁程序。
他无力地靠着墙壁滑坐在地，眼神空洞。
曾经那个为他遮风挡雨的人，如今却因他而消逝。
南清突然推门而入，妩媚地说：
“墨城，听说清柔姐是个机器人啊！那她报废了，我们就可以光明正大地在一起了~”
江墨城听完瞬间冷了脸。
看到她脖子上戴着原本属于顾清柔的项链，心情更加糟糕：
“把你脖子上的项链摘下。”
见江墨城面无表情，南清犹豫了一下，还是照做了。
“你可以走了，以后不要再来找我。”
南清露出困惑的表情：“怎么了墨城，你心情不好吗？要不要我陪你去......”
江墨城面无表情打断：“我们不过是逢场作戏，你别自作多情。”
她慌乱地问：“可你曾经对我说过那么多甜言蜜语，难道都是假的吗？”
“滚！”
14.
江墨城内心烦躁不安，示意保安将南清请出大门。
周子琛生命的流逝，某种程度上也是因他而起。
江墨城在周子琛精心修缮的房屋里，发现了一叠尚未掩埋的记事本。
翻开其中一本，映入眼帘的几乎全是自己的名字。
0713，江墨城突发高烧，体温持续升高，已立即送往医院就医。
1225，江墨城与人外出庆祝圣诞，让我在家等候，系统核心指令不容违抗。
29，江墨城......
每条记录的末尾都标注着：系统运行稳定。
这些记录中的点点滴滴，江墨城都能清晰回忆起当时的场景。
这些文字的起始，正好是两年之前。
房间里还摆放着数不清的独照，每一张都像是悄悄捕捉的瞬间。
有他在图书馆专注看书的样子，有他在雪地里漫步的背影，还有他独自在咖啡厅发呆的侧脸。
这些照片记录了他生活中最真实的模样，每一帧都透着顾清柔的用心。
看着这些照片，江墨城的心揪得生疼。
顾清柔一直都在他身边，默默关注着他的一举一动，却从不打扰他的生活。
无论他提出什么要求，她总是温和地答应，从不抱怨。
两年来，他竟然从未察觉到清柔的不同。
反而因为他的一时任性，做尽了伤害清柔的事情。
懊悔和自责如潮水般涌来，江墨城双腿一软跪在地上，紧握着记事本的手微微发抖，滚烫的泪水无声地滴落在纸页上。
想到这些，江墨城强硬地找到科研所负责人，要求取回顾清柔的残躯。
面对科研所以研究需要为由的推脱，他毫不退让。
他动用了所有能用的关系，甚至不惜以巨额资金作为交换，终于将顾清柔带回家。
夜色渐深，江墨城驾车行驶在回家的路上，思绪仍然停留在顾清柔身上。
突然，一辆车毫无预警地从侧面小路冲出。
刺目的车灯晃得他睁不开眼，等他反应过来时，已经来不及躲闪。
当他在医院醒来时，医生告诉他一个残酷的事实——他的双腿已经完全瘫痪，这辈子可能都无法再站起来了。
而当警察递来肇事者的照片时，江墨城只是苦涩地笑了笑。
照片上的人是南清。
警方的调查结果很快出来，这根本不是一场意外事故。南清是蓄意为之。
南清在被江墨城拒绝后，精神几近崩溃。
她无法接受这个打击，怨恨和愤怒支配了她的理智，最终酿成了这场悲剧。
法庭上，南清因故意伤害罪被判处十二年有期徒刑。
这场变故彻底改变了江墨城的生活。
他变得沉默寡言，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。
那个曾经意气风发的青年，仿佛在一夜之间苍老了许多。
他果断地转让了公司，变卖了所有房产。只留下和顾清柔有关的一切。
每天，他都会坐在轮椅上，一遍遍翻看那些照片和记事本，仿佛这样就能找回失去的时光。他执着地搜寻那天清柔被车撞散的每一个零件，想要将它修复。
然而，无论他如何努力，顾清柔始终无法恢复原样。
看着摆在面前支离破碎的零件，江墨城紧握着拳头，指甲深深陷入掌心。
他恨自己的无能，连这最后一件事都做不好。
最终，他遵循着记事本的指引，将顾清柔安葬在树下。
就在那个顾清柔早已准备好的地方，他将记事本和那枚见证了他们故事的项链一同埋下。
完成这一切后，江墨城没有离开。
他推着轮椅，静静地守在树下。
柿子树年复一年，不开花，只结果——就像他和顾清柔的故事。
开头懵懂，结局遗憾。
（全文完——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