因为向我中英交杂解释一件事的习惯,是他评上外语系副教授之后才有的。
或者,更准确地说,是郑诗情丧夫之后有的。
我那会儿疲于照护生病的公婆、年幼的儿女,但努力抽出空来学一点,只为了离他近一点。
他作为外语系教授,公派出国机会很多,我只盼望着有那么一次,我也能走出去看一看。
哪里都好,不管是康桥还是剑桥,王宫还是教堂。
那一年,他有了去英国的机会,还买了一件看起来格外昂贵的女士呢子大衣。
我雀跃了好久,甚至都找好了帮忙照顾父母和儿女的邻居。
我盼着他送给我,邀我一起,为此,我特意背了好些十四行诗。
我想给他一个惊喜,我自己学了英语,学的还不错,以后我们也可以探讨。
然而,最终大衣穿到了郑诗情身上,那年她评上了副教授,和他一起去了英国。
我看到过照片,他们在会场门口拍了照,两个人穿着颜色相近的大衣,脑袋微微靠近,却显得特别亲密。
我闹过,但他总说这是公派,同事拍个照罢了。
他之后又学了法语和西班牙语,我更听不懂了,他也更不耐烦了。
直到他死去,我才明白,他学的那些语言,为的是不被我理解,更加隐晦又浪漫地在我面前秀他与郑诗情的恩爱。
我那数十年的努力,真像个小丑。
“I seem to have loved you in numberless forms, numberless times。
In life after life, in age after age, forever,”我用标准的伦敦腔重复了一遍,又用中文说,“我好像曾经无数次,以无数种形式爱过你,年年岁岁,生生死死,直到永恒?
林国栋,不过几句英文诗,怎么够描摹你伟大的爱情?
哦,怕不是你把自己都骗了,既想要我对家庭的照顾,又想要诗情给你的灵魂共鸣?”
林国栋愣住了,他大概没想到我竟然能把这句话翻译出来,而且发音如此标准。
他眼里的轻蔑和不耐烦更浓了,”陈佩芳,你到底想干什么?”
“我说了,我想要离开你,和你们林家不再有丝毫瓜葛!
这也是你想要的不是吗?
一辈子被我阻碍无法实现的爱情,多么遗憾?”
他愣住了,显然没想到我会说出这样的话。
上一世的我,卑微怯懦,对他言听计从,任劳任怨。
而这一世,我不会再让他有机会践踏我的尊严。
“陈佩芳,你离开我,离开我们家,你以为你就能上大学?!”
“不用你操心!”
“好,就算后悔,我也不会给你机会了!”
“同样的话送你,林教授!”
然而,不到三天,我被迫回到了林家。
不是我主动回来的,而是被“请”回来的。
林家父母不知用了什么手段,让我失去了入学资格,说是档案出了问题,需要回家等消息。
而李老师却说我的录取通知书迟迟没有收到,无论是学校的收发室还是县里的邮局都没有查到。
李老师的丈夫是林家的远房亲戚,大概是他向林家父母说了我录取通知书的事情。
或者说,是林国栋这个伪君子,为了甩脱家庭责任,用了这种手段来限制我。
总之,就这么等啊等啊,直到过了大学报到的时间,我依然没有得到档案问题的结果,也没有拿到录取通知。
努力那么久,我再一次回到了原点,甚至比上一世的处境还要差。
“佩芳啊,国栋也是为了你好,女人嘛,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?
在家相夫教子才是正道。”
“是啊,佩芳,国栋说得对,读不了大学就是你的命!
乖乖在家干活就是你的命!”
我不信命,更何况是面前这两张虚伪的面孔让我认下的“命”。
林国栋面带得意,“告诉你别任性,你还不听劝,我看,我妈食堂的工作你也多干干,以后也能顺当接过来”。
“林国栋,你以为这样就能困住我吗?
你错了!
我陈佩芳就算不读大学,也比你这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强百倍!”
说完,我还是走了,离开了林家,不再理会身后林家人的叫嚣。